羌藏携手走高原
2023/1/21 来源:不详羌藏携手走高原!
秦汉王朝的西进,首当其冲的还不是以楼兰为代表的西域绿洲政权,而是西北地区特别是河西走廊一带放牧马、牛、羊的羌人。
历史上的羌人分布范围很广,主要以青海、甘肃为中心。周人、秦人在入主中原之前,就曾经与羌人杂居在西北地区。黄河上游有一条重要的支流一湟水,湟水谷地曾经是上古时代的一块风水宝地。那里发现了距今多年前处于青铜时代的卡约文化遗址,年代相当于中原地区的西周时期,应该属于古老的羌人文化。
根据遗址出土人骨DNA分析结果,他们的母系遗传基因与现代西南地区少数民族的基因更接近,特别是与云南省的现代普米族亲缘关系最近,而与现代汉族的基因较远。
在湟水谷地另一处距今一年前的文化遗址中,人骨DNA分析结果表明,这支人群的基因与现代汉族较近,与云南的藏族、纳西族也很接近。
这处遗址的年代相当于中原地区的东汉到三国时期,根据史书记载,东汉晚期羌人在西北地区给大汉王朝制造了很多麻烦,东汉屡次兴兵讨伐羌人,在这个过程中,以董卓为代表的军阀崛起,并敲响了东汉的丧钟,然后曹操、孙权、袁绍等诸侯讨董卓,开启了纷纷扰扰的三国时代。
两处不同时期的遗址反映出的基因信息,给这段历史注入了新的注解。羌人并不是一个纯粹的族群,而是中原王朝对于西北很多族群的统一称呼。
在西周时期,羌人似乎还没有受到中原王朝很大的影响;此后在强势秦汉王朝向西的压迫下,羌人这些族群面临着何去何从的选择。一部分羌人族群被秦汉王朝纳入自己的体系,这个过程肯定会引发羌人与汉人在族群和基因上的融合。
西晋末年,羌人首领姚苌曾经建立后秦政权,与各路势力一道逐鹿中原。其实当时的少数民族并非中原王朝的外来入侵者,他们本来就是被秦汉王朝纳入体系的族群,甚至各个族群之间已经有了很深的基因融合,往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把这些少数民族视作文化族群而非基因族群,可能更为恰当。
另一部分羌人可能由于种种原因,并没有进入秦汉王朝的体系中,或者是由于彼此敌对很深,或者是由于彼此文化隔阂,这批羌人走向了迁徙之路,为躲避强敌,他们可能向南远走,成为今天西南地区彝族、白族、哈尼族、纳西族、傈僳族、拉祜族、普米族等少数民族的祖先族群之还有一部分羌人向西走入了青藏高原,他们成为今天藏族的祖先族群之一。
藏族的祖先向青藏高原的进军,是以北方农作物作为武器的。根据考古发现,距今-年前,携带着粟、黍的农耕人群就已经在青藏高原东北部低海拔河谷地区大规模定居了。此后,一种重要的耐寒农作物一裸大麦也就是青稞出现了,给古人提供了占据高原的新武器。
通过对现代藏族人和周边其他民族人群的基因比较,分子生物学家发现,藏族人中的两种基因型的分布比例,与粟、黍作物从东向西传播的分布趋势吻合得很好,而且与仰韶文化遗址的人群在基因型上有联系。这说明藏族人最早的祖先可能来自仰韶文化人群,至少可以追溯到四五千年前走向高原去种植粟、黍的那批古人。
这次迁徙过程,是从低海拔的青海河谷向高海拔的青藏高原的扩张。距今年前,藏族人的祖先人群中广泛拥有这两种基因型。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或者稍早,即卡约文化时期,他们开始种植青稞,并携带着青稞走向高原深处,最终大规模定居在雪域高原上。
在这些勇敢的开拓者中,除了那些粟、黍种植者的后裔外,也加入了羌人族群的身影。
此外,甚至还有中亚和南西伯利亚族群的基因也融合到了高原族群中。这些族群可能与羌人类似,在匈奴与汉朝向西扩张的历史背景下,为了寻找生存空间而辗转来到青藏高原。别忘了,大麦本来就是跟随小麦沿着草原之路传输到东亚的,中亚与南西伯利亚族群很早就开始种大麦了。
再往后,距今年前,青藏高原高海拔地区的人群又经历了一次较大规模的扩散,这是高原内部的一次融合过程,基本上奠定了现代藏族人群的基因型分布。
在开拓高原的过程中,藏族先民还培育了身强力壮的好帮手一家牦牛。牦牛驯化的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距今年前,根据基因的研究,在距今年前,家牦牛群体出现了激增。
与青藏高原的考古学相对应,高原史前人群分别在距今一年前和距今-年前经历过两次大规模的增长,前者可能是仰韶温暖期时走入高原的狩猎采集人群,后者显然属于农耕人群。
牦牛的驯化和群体扩张,与人类在高原上的活动在时间上十分吻合,这说明古人与牦牛是携手征服高原的。虽然目前发现的家牦牛的最早实体证据出士于距今约年的拉萨曲贡遗址,但是从家牦牛的基因多样性看,环青海湖地区的家牦牛的基因多样性最丰富,这暗示家牦牛的起源地应该在青海东北部的青海湖附近,那里也是湟水谷地的位置。
根据这些信息,我们可以猜测,也许是羌人先民最早驯化了家牦牛,他们本就是擅长畜牧和游牧的人群。
牦牛的驯化,对于藏羌先民永久性定居高原至关重要,使他们摆脱了只能季节性进入高原谋生的旧方式,代之以高原畜牧和游牧的生活方式,并极大地改善了他们从事农耕的技术条件和畜力条件。
总之,如果要追溯藏族人的祖先,最基础的族源来自种植粟、黍的仰韶文化人群,然后又融合了羌人乃至中亚、亚洲北部的少量族群。
到吐蕃王朝时期,吐蕃人在基因上已经与现代藏族人很相似了。考古学家曾经发掘青海省都兰县的一处吐蕃贵族墓葬,发现他们的基因型属于亚洲东部类型,分散于现代藏族人中间,虽然时间相差千年以上,但基因上并没有明显的差别。
如前所述,藏族人的体内有来自古老的丹尼索瓦人的特殊基因,这让他们能够在高原缺氧的环境中生活自如。这种基因到底是哪个族群带来的,仰韶文化人群、羌人还是中亚和南西伯利亚人?
我们已经很难知晓了。这种特殊基因一开始肯定只存在于族群中的少数人体内,拥有这种基因的人在高原上具有生存优势,后代越来越多,这种基因在群体中的所占比例也就越来越高了。
藏族人还把这种特殊的基因传递给了“喜马拉雅山上的挑夫”一夏尔巴人。夏尔巴人由于为攀登珠穆朗玛峰的登山者当挑夫和向导而闻名于世。
关于夏尔巴人的族源,学者们曾经有不同的看法,一般认为他们可能源自古羌人的一支。在藏语中,夏尔巴的意思是“来自东方的人”,所以也有学者猜测他们可能是西夏国的王族后裔。
基因研究找到了夏尔巴人的族源。通过对多名夏尔巴人DNA的分析,发现他们其实与藏族人不论是在父系基因还是母系基因上,都共享着基因型,这个群体并非直接来自古羌人,更不是什么西夏王族后裔,他们是藏族人的一个比较晚近的分支,两个族群分离的时间大约在距今1年前。
当时正值青藏高原上部落间彼此征伐比较剧烈的时期,吐蕃王朝诞生前夕,也许夏尔巴人的祖先为了躲避战火而走向了喜马拉雅山区。他们的体内也继承了藏族族群源自丹尼索瓦人的特殊基因,因此在险峻的雪峰上也如履平地。
分别崛起于草原与中原的匈奴帝国和秦汉王朝,开启了欧亚大陆东部基因型的西进浪潮,昔日向东倾倒的多米诺骨牌,此时完全逆转,匈奴与秦汉兵锋所向,西北地区各个族群、政权或降或走。这股浪潮并没有因匈奴和汉朝的灭亡而停歇,反而在此后的历史中持续汹涌,此后闪亮登场的若干草原帝国如突厥、柔然、蒙古与华夏王朝如隋唐,都积极向西拓展势力范围,激发持续的族群融合。
帝国时代不仅是生物基因的扩张,而且是文化基因的扩张。在此之前,从散落在大地上的部落到部落联盟,进而到最早的文明古国,总的趋势是社会组织形式日趋复杂,广袤大陆上文化基因的多样性也相应在增加。
但是,在秦汉与匈奴这样的大帝国登上欧亚大陆的舞台后,东亚地区的各路文化开始上演大鱼吃小鱼的一幕,文化基因的多样性逐渐减少,广大地区的文化面貌渐趋一致。这是因为生物基因进化是遵循达尔文“适者生存”原理的,而文化基因进化遵循的是类似拉马克的“用进废退”原理。
目前流行的进化论是以达尔文的理论为基础,加入了现代基因的概念形成的,对生物进化的描述是:生物基因不断发生突变,大自然对这些突变进行选择,那些有益于生物生存的突变基因会保留并扩张,那些不利于生物生存的突变基因则被淘汰,整个生物种群进化得更加适应环境。
人类肤色的进化,就符合达尔文进化论的描述。在大约万年前,人类的体毛变少了,就在那个时期,人类进化出了深色皮肤基因,以避免被非洲的强烈阳光伤害,这种基因因适应环境而扩张。
当现代智人走出非洲,来到阳光并不强烈的北部欧洲、亚洲时,深色皮肤反而成为劣势,浅色皮肤基因能够让人体合成更多维生素D,成为更适应北部欧洲、亚洲环境的基因,因此欧洲和亚洲现代智人中的浅色皮肤越来越普遍。
一般来说,达尔文式进化的过程是缓慢的。而拉马克的进化论认为,生物的某些特征使用得越多,就进化得越有优势,于是保留并扩张;某些特征使用得越来越少,就退化,被淘汰。这就是“用进废退”。
从生物基因角度看,拉马克的学说基本上是错误的,因为我们使用某个特征并不会改变自己的基因,后代也不会获得强化这个特征的新基因。在进化生物学领域,人们经常拿达尔文的进化论与拉马克的进化论进行比较,批判后者的理论。
但是,在文化基因领域,一种文化使用(推崇)的人越多,就越占优势,并通过自身的扩张迅速瓦解其他文化,夺取其他文化的资源为我所用,甚至把其他文化人群转变为自己文化的信徒。这就有点儿拉马克的“用进废退”原理的味道了。
秦汉帝国向西挺进的过程中,也把华夏文明的政治、经济、文化特征传输到西北地区,很多西北地区的戎狄文化甚至绿洲洲文化遭受了沉重的打击,要么彻底消失,只留下了遗址供后世的考古学家探寻其古老文化;要么远走他乡,寻找新的家园,延续本族群的生物基因和文化基因。
生逢帝国时代,对于弱小的文化人群是不幸的,但这就是历史,这就是人类社会的生存竞争和自然选择。接下来我们将看到,那些在南方地区山岭中散落的古老文化人群,与西北地区的人群有着同样的无奈。